完全詩意信仰
文、攝影/楊曜臨
當所有的人都已經沈睡之際,我們一直醒著。
手術時間可能長達二十個小時,
大夥各司其職,不須語言提醒,用一種無聲的默契配合著……
下腔靜脈撕裂是所有麻醉醫師的惡夢。
肝臟移植手術時,
首先必須先將舊有的肝臟從人體的「下腔靜脈」分離之後取下。
下腔靜脈是人體裡最大而脆弱的一條靜脈,
一旦稍有閃失,就會導致下腔靜脈撕裂傷,
鮮血馬上就會像湧泉一樣地湧出,遮蔽整個視野……
因此,肝臟移植手術是所有麻醉裡,
耗時最久、風險最高、壓力最大、最累人的一項工作。
就好像是走在一條危險的鋼索上,
手術的刺激與麻醉的深度必須取得平衡,
深怕稍有閃失,病人就要以生命付出代價。
在一天的疲倦結束後,當病人換過一顆新的肝臟時,
彷彿我肝臟的某一部分正逐漸的死去……
當年在父母反對下,我選擇了一條難走的路,
但對我而言,就像是魚在水裡一樣自在。
《林徽音文集》裡曾經提到,有一年劍橋的冬天下著大雨,
徐志摩沒帶雨具,踏著水滴來找林徽音,拉著手要去看虹。
徽音問:「雨都還沒停,你怎知有虹呢?」
志摩回答:「完全詩意信仰……」
我就像在滂沱的大雨裡,站在橋上,等待放晴時的彩虹……
麻醉之路,就是我完全詩意的信仰。
後記
二○一一年初,天大寒,一日我嘗試攀爬畢祿山,於畢祿林道三點五公里處巧遇一路倒患者。
初遇病患時,患者意識不清,體溫極低,無呼吸與心跳,顯現已經路倒一段時間。然而高山上溫度近乎零度,醫學上曾有溺水無心跳的患者在低溫狀態下,經由適度的心肺復甦術仍成功救回性命的案例。我沒有選擇的機會,只好遵照最新版的 ACLS(高級心臟救命術)的步驟開始對患者施予壓胸,且因沒有插管器具,只好對患者施予口對口人工呼吸,但是病患的口鼻有點尖,要整個罩住口鼻張口吹氣實在有點困難,而且有毛毛的刺痛感,在施予心肺復甦術並同時嘗試增加病患的體溫回到正常的狀態下,歷經三小時又四十分鐘的壓胸之後,患者依然無心跳血壓,只好放棄。同時請同行的病理科醫師宣佈病患死亡的時間。根據平常經驗看來,病患並無明顯外傷,應是因為高山低溫心血管收縮死於心血管疾病,且依四肢僵硬的程度看來,應已死亡十二小時以上,但因高山低溫,肌肉狀態仍保持良好無腐敗狀態,是否就地掩埋並立碑?寫下楊曜臨行 ACLS 於此?
作者介紹
楊曜臨,花蓮慈濟醫院麻醉部主治醫師,醫療專長為肝臟移植麻醉、疼痛治療。秉著在開刀房生命守門員的責任,順利完成高難度手術讓病人恢復健康,是麻醉醫師最佳的作品;但在冷靜自持的麻醉醫師形象之外,醫師詩人觀察人間犀利的眼神和內在細膩敏感的心情,卻從其他細節奔流而出;楊曜臨醫師會為熱血的醫療團隊成員鼓掌、也會為病人往生而自責哭泣。
醫療專業之外,楊曜臨醫師縱情於古琴彈奏、篆刻、書畫、攝影、寫作以及登山。「我在七星潭看日出,不然就在數星星,不然就是在去賞花的路上……」他說,花蓮的美好,並不是用言語可以形容,花蓮的水無不清澈。移居花蓮六年,楊醫師用詩人之心,沿途撿拾當下的人生風景。